墟海的死寂,在磷海的最深处呈现出另一种形态。那不是虚无,而是被无数破碎意识、沉淀的能量和万古怨念填充的、令人窒息的“丰饶”。
弃的意识,便是在这片粘稠的、散发着幽蓝微光的“意识泥沼”中,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来的。
最先感知到的,不是温暖,而是冰冷的触须。
无数细碎、带着强制性抚慰意味的灵能触须,如同无孔不入的水蛭,正试图钻入他残破的意识核心,温柔而坚定地剥离着某些被视为“痛苦根源”与“不洁杂质”的记忆碎片——父亲晶骸最后那解脱的微笑、熔炉核心爆炸时撕裂一切的强光、观世灯那洞彻灵魂的冰冷白光、甚至老爷子粗糙手掌的温度……
【沉星使者,汝乃天命所归,需纯净无瑕,方承吾族万载之望,涤荡污浊,引渡吾等重归星海……】
一个古老、威严、仿佛与整个磷海共鸣的声音,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。那是幽光族大长老——磷渊的灵能之音。
弃那近乎涣散的意识本能地剧烈抗拒!这种剥离,比纯粹的毁灭更令人恐惧!它与那本已与他半融合的《道废录》产生了最激烈的冲突!
书页深处,那些沉寂的星砂骤然暴动!它们并未散发光芒,而是化作无数尖锐冰冷的精神冰刺,沿着那些灵能触须,反向狠狠刺入施术者的源头!
“呃啊——!”
外界传来数声压抑的痛哼与闷响,那强行建立的灵能连接被骤然切断,反噬之力让施术者心神震荡。
弃的“视线”终于清晰。
他置身于一座巨大无比的、由无数发光珊瑚与奇异水晶天然构筑而成的殿堂中央。穹顶有幽蓝的磷光水母缓缓游动,投下变幻的光斑。四壁流淌着液态的能量纹路。
而他的身体,被一道道由磷光符文凝聚而成的锁链紧紧缠绕着,并非禁锢肉体,而是直接锁死在承载他意识的那具晶化躯壳之上,更隐隐压制着他与《道废录》的联系。
周围,站立着数十名身体呈现半透明、散发着柔和幽蓝光芒的“人”。他们有着修长的四肢,面容模糊不清,唯有一双眼眸位置,燃烧着两团纯净却冰冷的磷火。这便是磷海深处的原生文明——幽光族。
为首的老者,身形最高大,身上的光芒也最深邃威严,正是磷渊。他此刻面色微微发白,眼中磷火跳动,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弃。显然,刚才的反噬出乎他的意料。
“使者恕罪。”磷渊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,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敬畏,“乃是为驱除使者心魔旧伤,以免玷污圣体,误了引航大事。既使者不允,便暂缓此法。”
他们尊称他为古老预言中,将自“沉星”中诞生,带领被遗忘在磷海深渊的幽光族摆脱这意识坟场的束缚、重返真正浩瀚星海的“沉星使者”。
但这份尊崇,弃只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。那是一种将全部种族命运强行压于一身的、不容丝毫偏离的信仰枷锁,带着令人恐惧的占有欲与改造欲。
一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幽光少女越众而出,手中捧着一盏由水晶雕琢的器皿,其中盛放着微微荡漾的、散发着宁静气息的磷光液体。她是汐,被指派来照料“使者”的族人。
“使者,请用‘静心髓’。”汐的声音空灵,却比磷渊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。她的灵能歌声能微弱地抚平弃左臂晶化传来的、阵阵撕裂般的剧痛(那并非生理痛觉,而是法则冲突带来的灵魂层面的绞痛)。
弃沉默地接受。他能感觉到,汐的眼神与其他族人那种狂热的、看待“神像”般的目光不同,那里面藏着更多的好奇,以及一丝……怜悯。
一次,磷渊以“需以磷海本源之力淬炼使者圣体,方能彻底契合,承载吾族命运”为由,举行了一场仪式。他取出一枚不断扭曲、散发着不祥污秽气息的“磷毒晶”(其中显然掺杂了归墟教的污染力量),欲将其融入弃的晶化躯壳。
就在那毒晶即将触及弃的胸口时,汐的歌声极其微妙地变了一个调子,她手中水晶器皿的光芒无意间偏转了一个角度,照射在仪式法阵的某个次要节点上。
嗡!
法阵能量流瞬间发生极其细微的偏斜!大部分毒晶的污秽之力被引导偏转,轰击在一旁的废弃能量腔体中,引发一阵剧烈的腐蚀爆炸!
仪式被迫中断。磷渊面色阴沉地扫了汐一眼,却未当场发作。
弃得以喘息,但左臂仍不可避免地吸收了一丝那污秽之力,晶化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深邃诡异,对磷海毒素的汲取本能也愈发强烈,难以自控。
深夜,当其他幽光族人退去,唯有汐留下看守时,弃通过《道废录》星砂极其微弱的波动,传递出一丝询问的意念。
汐犹豫良久,才以灵能低语回应,告知他“潮汐祭坛”对幽光族生存至关重要,其核心的“圣物”(律令密钥)绝不能被归墟教彻底掌控。同时,她也隐晦地表达了对大长老某些极端手段的不安。
脆弱的信任在两人间建立。弃得以知晓,磷渊那光辉的信仰之下,隐藏着何等冰冷的控制欲与不择手段。
而他的左臂,则在寂静中,继续发生着不可逆的异变。汲取,转化,亦或是……被同化?
(第一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