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心苑的夜晚,比山下的冷三分。
鹤放川蹲在院墙边,用根枯枝划拉着地上的薄雪。三天了,他像只被圈养的鸟,除了每日送来的清粥小菜,连只飞过的麻雀都看不见。这岍岫阙的规矩大得吓人,院门外那两个白衣弟子,连眼神都淬了冰,他试过搭话,对方只当是耳聋。
“喂,你们岍岫阙的雪,化了之后是甜的吗?”
“...... ”
“听说你们的寒研仙尊练剑时,剑气能引来仙鹤?”
“...... ”
“你们这儿有WiFi吗?哦不,有能传信的飞鸽吗?”
弟子终于动了,不是回话,是往脑门上贴了张黄符。符纸闪过一道微光,鹤放川就觉得脑子里像被塞了团棉花,再想说什么,喉咙里都发不出声。
“禁言符,寒研仙尊吩咐过,若鹤公子‘话多’,便让你清静些。”左侧的弟子终于开口。
鹤放川气笑了。这独照尘,倒是把他的性子摸得透透的。
他悻悻地回了屋。这院子看着简陋,屋里的陈设却透着讲究。桌椅是上好的梨花木,床榻铺着云丝锦被,连墙角的铜炉里燃的,都是和独照尘身上同味的雪松香。
“软禁还包饭管暖,岍岫阙倒是大方。”鹤放川往榻上一躺,摸了摸胸口的碎影星屑。这三天里,星屑总在夜里发烫,尤其是对着窗外那棵老梅树时,烫得格外厉害。
他翻身坐起,借着月光打量那棵梅树。树干粗壮,枝桠却光秃秃的,不能开花的样子。鹤放川想起什么,搬了张凳子踩上去,伸手往最高的枝桠摸去,指尖刚碰到树皮,星屑猛然剧烈发烫,烫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。
树皮上有块地方是松的。
他用枯枝撬开那块树皮,里面竟嵌着半块玉佩,玉质和秦风留下的那枚“秦”字佩一模一样,只是这半块上刻的是个“风”字。
沈清辞心里疑惑,秦风的人来过岍岫阙?还把玉佩藏在了静心苑?
正想着,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不是弟子的沉重靴底,是绣鞋踩在雪上的“沙沙”声。
他赶紧把玉佩塞进袖中,刚跳下凳子,门就被推开了。
进来的是个穿浅绿罗裙的少女,梳着双环髻,手里端着个托盘,托盘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汤。她眉眼弯弯,看着倒比那两个弟子亲和些:“鹤公子,仙尊说夜里寒,让奴婢送碗姜汤来。”
鹤放川盯着她的手敲。这少女手指纤细,指腹却有薄茧,不像伺候人的丫鬟,倒像常年握剑的练家子。
“岍岫阙的丫鬟都这么好看?”沈清辞故意笑得轻佻,“还是说,是仙尊怕我闷得慌,特意派来陪聊的?”
少女脸上的笑僵了僵,将汤碗往桌上一放:“公子说笑了,奴婢只是奉命行事。”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鹤放川忽然开口,“你这罗裙料子不错,是江南的云锦吧?岍岫阙在雪山之巅,哪来的江南云锦?”
少女的脚步顿住了,背影僵成石头。
鹤放川心里有数了。这丫鬟是假的,怕是冲着他来的。他慢悠悠地舀起姜汤,故意洒了些在袖口,烫得“嘶”了一声:“好烫...... 对了,姑娘可知,秦风这人?”
“噗通”一声,少女竟直直跪了下去,脸色惨白如纸:“公子饶命!奴婢只是...... 只是受秦公子所托,来看看您是否安好!”
嗯哼,倒是不经吓。
“他让你带什么话?”
“秦公子说...... ”少女咬着唇,声音发颤,“他说‘井里的东西,岍岫阙藏了二十年,该见天日了’。”
井?静心苑哪来的井?
鹤放川正想问,院门外突然传来独照尘的声音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少女吓得浑身发抖,连滚带爬地往外跑,经过独照尘身边时,被他随手一挥,像片叶子似的飞了出去,撞在院门上晕了过去。
独照尘走进来,目光扫过桌上的姜汤,又落在鹤放川洒了汤的袖口,眉头皱起:“她给你下毒了?”
“仙尊这是关心我?还是怕我死了,没人告诉你鹤家案的真相?”
独照尘没理他,径直走到墙角的铜炉边,添了块炭。火光跳跃着映在他脸上,让那琉璃色的瞳仁多了点暖意。“秦风的人,你也敢信?”
“总比信仙尊强。”鹤放川故意凑近一步,“至少他不会把我关起来。对了,仙尊知道院里有口井吗?”
独照尘添炭的手猛地一顿,侧脸的线条瞬间绷紧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鹤放川往后退了退,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。看来这少女说的是真的,院子里果然有井,而且独照尘知情。
独照尘转过身,目光探照灯似的落在他身上:“秦风还让她带了什么话?”
“他说...... ”鹤放川故意拖长了调子,看着独照尘的喉结滚了滚,才慢悠悠道,“他说仙尊夜里总往静心苑跑,是不是对我这‘阶下囚’有意思?”
独照尘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又迅速染上层薄红。他攥紧了拳,指节泛白:“鹤放川!”
“逗你的。”鹤放川笑得更欢了。看这冰山炸毛,比在院里数雪粒有意思多了。
独照尘深吸一口气,半晌才冷冷道:“安分点,别想打井的主意。"
“哦?仙尊这是不打自招?”
独照尘不再理他,转身就走。走到门口时,却又停住了,背对着鹤放川道:“夜里冷,把汤喝了。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,院外又恢复了寂静。鹤放川看着那碗姜汤,忽然觉得这岍岫阙也不是那么无聊。
他摸出袖中的半块“风”字佩,对着月光看。玉佩的边缘有磨损,像是常年被人摩挲。秦风要他找井里的东西,独照尘又不让他碰,这井里到底藏着什么?
碎影星屑突然在胸口发烫,比对着梅树时更甚。他低头按住胸口,竟看见星屑透过衣襟,在地上投下道微光,照向墙角,那里的地面颜色比别处深些,像是被人动过土。
鹤放川的心“砰砰”直跳,他找来把铲子(不知道哪个傻弟子落在这里的),往那处挖了下去。刚挖了两尺深,铲子就碰到了硬物。
是块青石板,上面刻着些奇怪的符号,和假账册上他胡乱画的差不多。
他刚想把石板撬开,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独照尘的声音,比刚才更冷:“我说过,别打井的主意。”
鹤放川手一抖,铲子掉在了地上。他转过身,看见独照尘站在月光里。此刻他的手里,握着那半块“秦”字佩——是忠伯带走的那枚!
“忠伯呢?”鹤放川的声音发紧。
独照尘没回答,只是把玉佩扔了过来:“秦风用他换你去后山禁地。”
鹤放川接住玉佩,指尖冰凉。这玉佩边缘沾着点血迹,让他心头一沉。
“你去不去?”独照尘问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鹤放川看着地上的青石板,又看了看独照尘,忽然笑了:“去,为什么不去?”
他倒要看看,这井里的东西,后山的禁地,到底藏着岍岫阙多少秘密。
独照尘看着他眼里的光,眉头皱了皱,却没再说什么。
月光透过窗棂,照在青石板上的符号上,那些符号竟像是活了过来,在地上缓缓游走,拼出个模糊的形状——是寒渊剑的影子。
鹤放川心跳得更快了。他知道,这岍岫阙的平静,快要被打破了。而他和独照尘这两柄剑,怕是要在这场风暴里,彻底撞出火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