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是偶然遇上，闲谈了几句罢了。”楚天元轻描淡写地带过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。
楚璃歌却歪着头笑起来，发间珠花随着动作轻颤：“只见几面就能看出师尊来自上界？哥，你还真是不简单。”
“你师尊连这个都告诉你了？”
“才不是呢~”少女得意地眨眨眼，“是我自己猜的！师尊她法力高深，提起四大宗门时总带着不屑，我就猜想她定是从更高处来的。”
“更高处？”
“是呀！”璃歌忽然压低声音，“我第一次见到师尊的时候，她呀从云端坠落——满身是血，胸口处还嵌着道可怕的剑痕，当时那奄奄一息的模样……看着就叫人心疼。”
“剑痕…”
他低声重複着这个词，眼底似有寒星骤亮。自从得知夏宫雪触发锁魂咒那刻起，他先前的猜测便早已颠复——哪有什麽专门下界收徒的仙缘，这分明是在宗门任务中遭遇死局，才被迫遁入下界求生。
“也对，璃儿的体质并无特殊，北玄门一个个又都是些冷血的刺客，又怎麽可能不顾师门规矩，只为来下界收个徒弟…”
其实楚天元之前在山上遇见夏宫雪时，他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，但也有可能是受楚璃歌的影响吧，不想凡事都先入为主，再加上他们之间有交易，也就不好意思明说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深入查证。
“罢了，只要她如今能以真心待璃儿便可…”
“不过这样看来，北玄门就更加不可能会放过夏宫雪了，毕竟上界修仙宗门都基本上坐拥万名弟子，而北玄门门下弟子加起来才不到一千人，有天赋的孤儿更是不好找，所以任何一个弟子的命魂都是宗门重要的资源。”
想到这，楚天元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那些一箩箩的竹筐子，放着成堆的玄羽令——看来自己前世与北玄门也是结下了灭宗之仇，也难怪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不肯放过自己。
不过要是这样的话，自己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，说不定哪天，若是真被北玄门的人给知晓了，下界还存着此等违抗宗命之人，那麽整个下界怕是都不得安宁了，因此如今之计除了是要加快修炼速度，给夏宫雪解开禁制之外，以防万一，他还需要留一些后手。
“这半月就不必修练了。”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“得想个万全之策护住祖父和璃儿。”
不过…有什麽杀招能不论境界皆可催动？
忽然，楚天元眸中掠过一丝明悟——前世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星火迸溅。灵宝、符籙、机关术…无数无需灵力驱动的杀伐之术在脑中纷至沓来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唇角扬起冰锋般的弧度，“倒是忘了这些好东西。”
“什麽好东西？”
楚璃歌凑近前来，发间珠花擦过他衣袖。
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：“待璃儿你正式踏上仙途之时，我又刚好回来的话，兄长便带你去上界看看，如何？”
“当真？”少女眼睛倏地亮起来，忙伸出小指，“拉钩！”
“拉钩。”
他笑着勾住那根纤细的手指。簷下烛灯耀眼夺目，将他们相缠的指影投在青石板上，恍若缔结了穿越轮迴的契约。
…
翌日清晨，楚璃歌的闺寝内。
“醒了？”
少女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，忽见一道身影静立在纱帘之外。
“师尊，您怎麽来了——不对，您在这站了多久呀？”
“不多不少，刚刚好一个时辰。”
“啊？”
闻言，楚璃歌慌忙地撩开帐幔，急忙要下榻行礼赔罪，却被一股柔力托住。夏宫雪袖袍轻拂，三页泛黄的纸笺飘然落在锦被上。
看着楚璃歌狼狈的模样，夏宫雪没好气地说道：“你师尊看着像是会计较这些的人麽？来，看看为师给你的东西。”
“这是——欸——这上面的字怎麽像是我哥写的。”
看着纸上那熟悉的笔迹，楚璃歌有些讶异。
“你们两兄妹还真是心有灵犀。”夏宫雪一如既往地鄙夷道，“是他写的，不过我在上面加写了些许註析，或许对你的领悟有所帮助。”
“璃儿，你最好牢牢记住，用心去感悟它，待你真正踏上修仙之途时，便全力修炼此《潜笼术》。”
楚璃歌怔怔望着纸页交错的笔迹，兄长的洒脱墨痕与师尊的清峻批註相依相生，恍若双龙盘绕。
“你的体质不佳，但胜在持之有恆，所以不太适合修炼过多五花八门的招式，若你能将此术炼至登峰造极之境，就凭此术这通天隐匿的能耐，至少能保你一世无忧，免受敌人侵扰。”
“——兄长他这麽厉害？”
看着少女那毫不掩饰的崇拜目光，夏宫雪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。
“不过……” 夏宫雪忽然一个转身，复目的黑绫在晨光中扬起决绝的弧度，“璃儿你还需紧记一点，如若往后师尊遇上了什麽大麻烦——”
“切记，不要管我，也不要回首，你只管跑便是。”
“师尊？”
“你只管答应我便是！”
声音陡然凌厉，惊起簷下宿鸟。
“璃儿…谨遵师命！”
楚璃歌指尖倏地攥紧素衣，指节透出青白之色。她垂首深深作揖，墨发从肩头滑落，掩去了眼底的惊惶。毕竟师尊从未用这般凌厉的语气与她说话，那字句都带着金石相击的冷硬，让她不敢有半分违逆。
夏宫雪凝视着少女微微颤抖的肩线，缓缓舒了一口气，黑绫下被遮蔽住的目光渐渐柔和。她俯身托住楚璃歌的手肘，触感冰凉：“起身吧…”声音顿了顿，终是化作一声轻叹，“为师，终究是为你着想。”
窗外忽有风捲过庭树，摇落满枝晨露。
“接下来的时日，便莫要去学堂了。”她转身望向骤然阴沉的天色，“凡人间的琐事……为师不甚明白。你自行寻个藉口推辞便好。”
楚璃歌怔怔望着师尊被风扬起的墨袍，忽然发觉簷角栖息的雀鸟不知何时已尽数惊飞。她心头无端一紧，隐隐约约觉得，师尊此番话语，怕是预示着会有大事发生。
“弟子……明白了。”
最后三个字轻如鹅毛，消散在突然吹进庭中的寒风里。
…
夜时，楚家后山。
楚天元独立于后山断崖。从楚璃歌那里借来的长剑在月下划出清冷弧光，剑风过处，草木低伏。
昨天晚上与楚璃歌一席谈话后，楚天元心中已然有了明悟——阵法。
阵法之道，虽非正统修行路径，却是诸天万界最令人忌惮的术法。其威能不仰仗修为高低，全繫于阵法师对天地法则领悟。一道臻至化境的杀阵，足以让仙尊止步，令神魔胆寒。
因而在前世资源枯竭之时，他曾遍访上古遗迹，在断壁残垣间参透阵法真谛——也正是那次契机，让他寻到了包括《诛神目》在内，足足八十一部上古心法。
故而这半月间，楚天元决意倾注所有心力鑽研阵法之道。每多悟透一阵，祖父与璃儿的安危便多一分保障。
诸天阵法浩如烟海，其中当以五行阵与剑阵为尊。然而五行阵需引动天地灵气，调和阴阳五行，在这灵气枯竭的下界，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唯剑阵另闢蹊径——不以灵力论胜负，但以剑意决生死。只要一缕精纯剑意，就能以指为笔，以天地为卷，刻下斩仙戮神的符文。剑意愈是磅礴，阵威愈是惊天。
因此，练成剑意，才是如今最重要的关键。
“《青阳三剑》，毕竟是地玄技，要想以此领悟出剑意，倒是有些为难它了…”
楚天元看着手中的剑，不禁苦笑道。
《青阳三剑》的招式虽然纵使已演练过千百遍，剑锋撕裂空气的嘶鸣声不绝于耳，但他眉宇间却凝着失望——这地玄技在下界堪称顶尖，作为名面示人的一招剑技，自然是不错之选，可若用作领悟剑意之选，却终究是凡铁之技，不过如此。
“看来…”他收剑而立，剑尖垂落的露珠映出天上残月，“若要悟出真正剑意，还需另闢蹊径。”
忽然间，他想起一句话：
“眸光为刃，视之所及，神魂俱寂”——这是他之前在接触到《诛神目》的第一时间所感悟到的一句话。
楚天元心头似有电光闪过，思忖道：“眸光为刃…既然《诛神目》可化目光为利刃，又为何不能凝为剑气？”
“若是能藉此练成剑意，拥有上古之息的剑阵，怕是能将上界那些侩子手给硬生生唬晕在原地。”
“更妙的是……”他眸中星芒流转，“《诛神目》的修炼或许能与剑意相互砥砺。藉剑道感悟突破心法桎梏，再以神心进境反哺剑意——天道轮转，莫过于此！”
自此，每至夜阑人静，后山绝巅便多了一道执剑起舞的身影。
月光泼洒在他的剑尖，凝成实质的寒霜随着剑势流转；山风掠过锋刃时发出金石铮鸣，彷彿万千剑魂都在应和着他的感悟。偶有夜鸦掠过，竟被无形剑意绞作漫天墨羽，簌簌落于皑皑剑痕之间。
楚天元伫立于纵横交错的剑痕中央，衣衫翻飞如鹤。他闭目感受着剑锋划过天地脉动的轨迹，恍惚间听见来自远古的剑鸣穿越时空，与他此刻的明悟共震。
…
距离远行的日子还有两天。
“师尊，你说兄长这几天都在练什麽？这看起来不像是在练剑啊。”
楚璃歌几乎每晚都会随师尊夏宫雪到后山修炼，而这半个月来，她总能见到兄长楚天元在此练剑。
他练得格外认真，以至于楚璃歌每次都不敢打扰，只静静在一旁注视。但常常因为看得太入神，反而忘了自己的修炼，为此没少被师尊责备。
然而越是细看，她越觉得奇怪。从她的视角看去，兄长的剑法既紊乱又出其不意，每一招每一式都偏离她的预期。她那聪明的小脑袋不禁想到——或许哥哥根本不是在练剑。
“确实不像是在练剑。说实话，为师也看不太明白。”
夏宫雪通常只是扫一眼楚天元的动作，就继续指导楚璃歌修炼。但每次瞥见，她心中仍会泛起波澜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剑法。
但那绝非是在胡乱挥舞。
她隐隐感觉到，那剑法中蕴含的剑意，实则早已超越了她的理解范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