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本不该在这一战里出头。

可有人受伤，有人沉默——

那就由她，来破这局。

林中光影斑驳，枝叶缝隙间洒下点点微光，像织在地上的碎金。偶尔有鸟雀惊飞，很快又归于安静。

“太安静了。”

塔里安半蹲在一棵树下，刚伸手碰到一片墨绿色的叶子，眉头便悄悄皱了起来。他低声唤道：“连雀鸟都没声，二哥——”

柔伊闻言抬头望向四周。风忽然换了方向，她鼻尖轻动，片刻后语气平稳却带了警觉：

“味道……压得不对劲。”

她微微眯起眼，嗅了几息，语气低沉而肯定：“是九纹雨藤的底香，被点燃了。”

她没有太大反应，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步，只是声音冷了几分：“他们开始动手了。”

“什么——”

塔里安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见远处坡上的哈里德猛地站直身子，目光锐利地扫向林线深处。

下一秒，一阵轰隆隆的响动自林中炸裂而出——像无数枯枝同时被踩断，又像巨石滚落山坡。

雾气翻腾间，一道道黑影从林中冲破雾障——

是裂颅猿。

那是一种通体黝黑的魔兽，骨节突起，额骨高耸如盔，双眼猩红，獠牙外露。它们原本栖息在极南山域，暴烈凶狠，能轻易裂石碎骨。

可此刻，它们像疯了一样怒吼着冲出林线，目标直奔人群而来。

“退——！”

哈里德低声一喝，声音像铁石碰撞，震得山坡上的护卫齐齐应声。他自己却没有退，反而拔刀冲上前，正面迎上第一头冲出林雾的裂颅猿。

塔里安动作也不慢，已经翻身跃上斜坡，站在了柔伊身旁。他没有拔剑，但下意识地抬手，将她往后挡了半步。

“你往西边走。”他语气温和，却不容拒绝，“别回头。”

柔伊站着没动，目光盯着那群狂猿，神情异常冷静。

“那你呢？”她问。

“我留下挡一会儿。”塔里安的声音稳得像冰面下的湖水，“哈里德比我快，他会从后面绕过去截断它们。”

风又起了。

柔伊鼻尖轻轻一动，神情微变——空气中，又飘出一股细微的藤香，是被香火引燃后散出的气味。

她心里一沉，知道这不是偶然。

她指尖在香匣边缘一转，抽出一支灰绿色的香炭棒。

塔里安察觉了，转头看她：“你打算做什么？”

她没回答，只是将那支香靠近唇边，轻咬开封口。

“它们嗅觉很灵敏。”她语气平静，“我能拖一会儿。”

塔里安声音一紧：“可你不是战士。”

柔伊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眼神清澈如水，却藏着一丝不容低估的锋芒，仿佛冰下压着火。

“但我也不是废物。”

说完，她指尖一弹，点燃香线。火星一闪，香烟慢慢升起，在她脚下晕开一圈淡淡的雾，混着林中的血腥味和潮湿的雾气，勾出一道模糊却危险的边界。

风卷着香烟慢慢散去，那群裂颅猿忽然迟疑了片刻。

她站在那里，没有闪躲也没有后退，弓已搭上了箭，动作稳如磐石。香气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，扰乱了这些魔兽的追击路线。

塔里安看了她几秒，终于不再阻止她，而是站到了她的另一边。一直沉静的他，也在这一刻抽出了佩剑。细长的剑刃几乎无声出鞘，却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意。

而在坡下，哈里德已经冲入了兽群。

他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右手握着战斧，左手拿着短刃，整个人像雷霆破空一般冲进猿群。

前方一头裂颅猿猛地跺地，双拳一砸，大片碎石拔地而起，形成一面土墙试图拦住他的去路。哈里德只是冷冷哼了一声，脚下一踏，火光瞬间从脚踝窜起。他猛地挥斧，带着火焰将那面石墙劈得粉碎，碎石飞溅之间，他反而借着力道更快地冲了出去！

第一头冲来的猿兽还没反应过来，他就抬膝撞碎了对方的下巴，战斧随即横扫，兽头飞起，血雾炸开。

第二头从侧面扑来，张口喷出一团黏腻泥浆，想要困住他的双脚。他怒喝一声，脚下火焰爆出，将泥浆全数蒸发，随即短刃反手一刺，直接命中要害，力道之大，连骨头都断裂了。

第三头从后方高高跃起，带着裹着泥土的爪子狠狠砸下。他甚至没回头，只略微侧身，掌中火焰凝聚，战斧脱手飞出，如流星般重重击中对方，将它钉进地面，尘土炸起，焦土烧裂。

哈里德如同被战火铸成的战神，每一步都带着火焰和杀意，手中兵刃所指之处，无一生还。

风声猎猎，血气滚烫，烟雾升腾。

而坡上，柔伊立在枝影之中，像一缕薄烟，又像一把紧绷的弓。

她缓缓拉弓，长发被风吹起，衣袍翻飞。她的目光清澈却凌厉，眼里映着兽群的混乱景象。

她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，箭已离弦，破空而出，精准地射进一头猿兽的眉心。

塔里安看了她一眼，唇角微微一动，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：“我果然没看错你。”

柔伊神情平静，眼神坚定如刀。

“这才刚开始。”

***

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，原本稀薄的水汽此刻像被什么催动，迅速缠绕成团，连枝叶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
本该安静的树林猛然骚动，低空的鸟雀像被撕裂空气惊起，羽翅扑扇声连成一片，扑向天顶。

空气里浮出一种令人胸口发紧的味道——血腥与泥土混杂，焦躁与压迫仿佛有形。

“别散！”有护卫高喊，但声音很快被兽吼与尖叫吞没。

下一瞬，林雾仿佛活了，有意识地扭动蔓延，像张开巨口的野兽，把人影与声音一并吞入。

塔里安刚挡下一头横冲直撞的猿兽，正准备转身去支援坡下的哈里德，忽然听到一声惊呼。

他猛地回头，只见一名侍卫被狠狠甩飞，撞在树干上，鲜血瞬间喷出。

他顾不得多想，立刻反手释放一道防护魔法，替那名侍卫挡住了致命一击。但那头土系魔猿的力量远超预想，地面轰地一声裂开，一根岩刺从地底猛地钻出，直直刺向他的左肋。

“殿下——！”

有人惊叫着冲来，但塔里安已经跪倒在地，咬着牙撑住身体，脸色却白得吓人。

另一边，柔伊正准备按原定路线撤退。

可就在她转身时，眼角余光扫到了塔里安的身影——那一刻，他正回头望着她。

那一眼，穿过浓雾，撞进她心里。那种眼神，太像某个人曾在她身边默默陪伴的样子——不强求、不推逼，只是安静地守着。

她的脚步顿了顿，然后缓缓转身。

不再后退。

她反手一挥，指尖猛地卷起一阵狂风，地上的枝叶、灰尘瞬间被卷入漩涡，狠狠掀飞三头猿兽，将它们掀出好几丈远。

“她在用魔法！”战场边缘，有几位贵族忍不住惊叫，目光带着震惊看向她站立的方向。

另一边的坡道上，几位贵族骑士躲在浓烟后面，动也不动。希罗靠着一棵槲树，表情看起来懒洋洋的，眼里却带着一丝玩味：“哦？她真的冲进去了啊。”

“别急，看看她怎么应对。”莱恩站在他侧后方，语气平静，神情却透着冷意，“越是会主动出手的人，越容易暴露底牌。”

“殿下……”一旁的护卫低声劝着什么，但他只是抬了抬手，继续留在安全范围内，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。

而战场中，柔伊没有退。

风卷着她的衣袍，猎猎作响。眼看着四头裂颅猿已经逼近不到十步，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，反手把香匣甩向左侧。

“往那边走！”她冲塔里安喊，声音稳稳地传来，“我来引开它们！”

塔里安刚想说话，却见她已经朝猿兽正中冲了过去。

风力陡然增强，她脚下的魔力像烟一样扩散开来，带着干扰嗅觉的气息混进空气，像是一下子打乱了那些魔兽的感知。果然，那几头猿兽被她吸引，怒吼着冲她扑去。

塔里安脸色一沉：“她疯了吗？”

可她却动作灵活，穿梭在树林之间，引诱魔兽的同时制造出香雾与风流交错的乱象。她手中紧握风系咒印，轻轻一蹬树枝就腾空而起，回身再引开一头猿兽。虽然后背擦伤，头发沾了点血，但她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慌张。

“她是在乱敌阵型。”哈里德也看明白了，她并不是一时冲动，而是有意在改变战场的重心。他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赞赏，砍倒最后一头猿兽后，立刻朝塔里安那边冲去。

——局势在这一刻起了变化。

而就在这片混乱的烟雾与血腥气之间，另一道更安静的身影，也终于现身了。

阿什。

他站在雾后，披着银纹披风，脸上看不出情绪，眼神却很深沉。

其实他本可以早点赶到，可偏偏在局势最紧要的关头，他停了几秒。

直到此刻，他才终于迈步走出林雾，穿过满地尘烟，步伐稳稳的，不急不缓。

当他走到坡下，第一眼就看见了——

柔伊身上有血，肩膀上斜着一道伤口，手里还紧紧抓着弓；塔里安半跪在地，一只手死死按着肋侧，鲜血把白色里衣染得一大片。

阿什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。

但没人能看清，他眼底那一瞬间到底掠过了什么。

“殿下！”他身后的亲卫赶上来，急声道，“援军已到！”

阿什却没有立刻回应。他只是站在光与烟交错的边缘，望着眼前这两个并肩染血的身影，神情冷静，目光却隐隐透着寒意。

这一幕，像一幅刚刚被泼上颜料的画，火光、血迹、雾气交织在一起，情绪翻腾，沉得说不清。

片刻后，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却清晰：“收队，封锁外围。”

语气很淡，但像一把收势的弦，将整个战局瞬间扭了回来。

这一场混乱，终于烧到了真正的焦点。

塔里安回望着阿什的背影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沉默了。

柔伊仍站在风口，喘息微乱，衣衫带血，却没有退。

可她没有回头。

不是为了被谁看见，也不是为了争取什么荣耀。

她只是清楚——局势到了这个节点，需要有人来破开那一线死局。

而她，恰好能做到。

风从她身后掠过，带着林中血气与未散的焦灼。

——她从不喧哗，只以行动布势，以沉默掌控。

哪怕身染尘血，哪怕无人喝彩。

她仍是那个，能在风中稳住自己步伐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