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-19

焚心为局 • 她来接你了
最后更新: 2025年7月30日 下午7:30    总字数: 4104

北炎王宫的银舞厅,灯火总是偏冷。

无数悬垂的银丝纱灯垂落殿顶,映在雪石阶上,像结霜的蛛网。暮色还未完全褪尽,残阳从高窗投下一道极淡的金光,恰好落在舞台一角。

柔伊立在回廊尽头,静静看着舞台中央那一抹曼妙身影。

一名舞者正舞着。

她身着淡绀色舞衣,赤足踏在冰白纹理的地板上,纤细的脚踝轻轻旋过,深灰的发随着每一次旋身轻落肩头。她脸上戴着淡金面具,那双淡金色眼睛,隔着流苏垂睫,偏偏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光。

柔伊立在回廊阴影里,目光静静落在那道曼妙身影上。她没有立刻出声,只等舞到一半,那足尖在石面轻点,正要变换方位时,才缓缓抬起头。

她的唇极轻地动了动,声线比夜更轻:

“夜落雪停,舞不再归。”

瑟娅的动作在下一瞬微顿。

极轻的,几不可见的迟疑,像是被一缕无形之线挑住了脚踝。

她没有立刻转身,只是偏了偏头,金色的瞳光从面纱下斜斜投来,隔着一段距离,悄悄落在柔伊脸上。

片刻后,她缓缓收了手中舞姿。纤指从颈侧滑落至腰侧,行云流水般垂下。

她抬起眼,笑了。

笑意浅得像一瓣月下碎花,既礼貌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揶揄。

“王妃。”她的声音低柔,却字字清晰,“还真是稀客。”

柔伊走近几步,神情平静:“还没完成册封典仪。”

瑟娅挑眉,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,指尖在裙摆上极慢地摩挲了下,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极周正的舞者礼。

她没有废话,只寂寂地看她。

柔伊直视她,声音一如既往不高,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沉静:

“夜说你可以帮忙。”

瑟娅看着她,眼底似笑非笑。她低下头,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:“跟我来。”

两人穿过侧廊,入一间小巧的内室,四壁尽是雕花木屏,灯芯安静燃着。

瑟娅走到矮几后,轻轻倒了一杯酒,递给她。

柔伊没喝酒,只将指尖放在杯沿,静静开口:“我要你,把一个人从雪珀宫弄出来。”

瑟娅指尖轻点酒盏沿口,淡淡一挑眉:“雪珀宫?”

随即,她像想起了什么,眼尾微挑,声音带了些懒散的笑意:“该不会是……前几天才被卡莉娅调过去的那位美人吧?”

柔伊抬眼,静静望向她。

“是他。”

那声音极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我要他完好无缺地离开那里。”

短暂的寂静。

瑟娅的指尖敲了敲桌面,半遮的金瞳定定注视她。

“为什么要救?”

她语气极轻,听不出喜怒:“因为局,还是因为情?我听说……卡莉娅很喜欢他。你想从公主手里抢人,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
她偏了偏头,慢条斯理:“他值得……让我冒险出手?”

柔伊看着她,没有立刻答。

一息后,她抬起眼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近乎冷的平稳:

“局,是我为自己要走的路。”

“情,是我不愿放弃他。”

“他是否值得,你可以自己判断。”

她声音微顿,眼底光色一瞬松动,仿佛连呼吸都轻了:

“但若你问我——”

那声线极低,像是她在所有锋利褪尽时的唯一告白:

“他值得我倾尽一切。”

随即,她垂下眼,指尖轻覆在酒盏沿口,像是给这一切做注:

“这就是我的理由。我只问一次——你帮,还是不帮?”

银舞厅安静到连灯火噼啪都听得真切。

瑟娅看着她,久久未动。

短短静默后,她忽然低低笑了。

笑声不响,却真切。

她伸手挑开面具,露出那张既冷且媚的精致面孔,金瞳微光荡漾:“……夜说过,若你有一日来找我,必是心已决。”

“我可以帮你把人换出来。”

她收回笑意,淡淡看她:

“人,我能换出来。但最后,必须是你亲手接走他。”

柔伊抬眸,目光中没有一丝犹疑,只低声:“好。”

瑟娅沉默片刻,似在权衡:“过两日,他会被带去湖心过夜。若要救,现在出手,风险极高。”

她微微偏头,淡声问:“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动手?”

柔伊没有立刻回答。

柔伊指尖在杯沿缓缓一转,睫羽垂落,声音如旧:“他等不了。”

瑟娅凝视她,淡金色的眼睛里一瞬间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。

她终于慢慢启唇:“若等到册封典仪后再动手,王妃之位已定,局面更稳。那时卡莉娅也会放松,不必如此冒险。或许他会吃点小亏……可总好过你和夜这段日子的布局功亏一篑。”

她说得平淡,像是在提醒,也像在劝她看清利弊。

柔伊沉默。

烛影在她瞳孔里一颤,她抬手,像是要抚平心口那一点刺痛,却只是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指。

过了一会儿,她抬头,表情一点点变得柔软,也一点点透出锋利。

“若我等到册封后再动,确实安全。”

她想起那一晚,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,仿佛不敢用力,却又在她指尖颤抖时,终于抬起眼看她。那目光里没有祈求,只有一点克制的温柔,和一点小心翼翼的期望。

“到时,他不过多受一夜委屈。”

她顿了顿,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低哑,像是她再也掩不住那些涌到喉口的东西:

“可那一夜,会是我余生都不敢想起的事。”

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,目光没有丝毫动摇:

“所以,不等。”

“若要救,就在这次。”

她抬手,将面前那杯浅酒推到一边,语气淡到像风,却有一种彻底不容置疑的平静:

“我会把他带回来。”

“哪怕这一步会让所有人,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。”

一瞬间,瑟娅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,仿佛透过这层温柔平静,看到了更深处的一点——

不再退让的执念。

她缓缓点头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我们今夜开始准备。”

她转身去取卷轴,裙摆掠过地砖,发丝在微光里轻轻摇曳。

柔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,沉默片刻,仿佛将所有情绪都收回到心底。

她低声开口,声音比先前缓了一些,却依旧平静:

“若夜问起……”

她微微顿住,抬起眼,眸色安定无波:

“你可以告诉他——这一步,是我自己选的。”

“若因此毁局,我会承担。”

一瞬间,瑟娅拿卷轴的手轻轻停了下。

她没有立刻回头,只在半影中,低低笑了一声。

那笑里没有嘲弄,也没有劝阻,像是一种罕见的认同。

灯火映着两个人影,一道沉静,一道冷绝。

此刻,她们不再只是合作的同谋。

***

雪珀宫的夜总是温得过分,灯火层层叠叠,照得金色帷幔仿佛一池溢出的蜜。

卡莉娅懒倚在冰纹阶高背椅上,指尖缓缓拨弄酒盏沿口,视线掠过殿中跪坐的侍从,神色漫不经心。

“新的人?”她语气轻飘,像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随侍的女官低头应:“是银舞厅昨天新送来的舞者,名册上……并无详细来历。”

她挑眉,唇角缓缓翘起:“不必来历,先叫他进来。”

门外步声极轻。

下一瞬,一道纤长的人影步入灯下。

那是一名年轻的舞者。

他穿着一身素净而修身的墨青舞衣,袖口收到了腕骨的位置,露出一双过分干净的手。腰身束得很窄,衬出一种矜贵又脆弱的线条。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镂银发针随意半束,剩下的发丝散落在颈后,衬得颈线细瘦,锁骨下还隐约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痕迹。
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的脸。

那是一张近乎冷淡的俊美,眉骨清隽,唇色很淡,眼尾天生带着一点点垂钝,乍一看像很温顺,再看,却透出种极难驯服的清冷。他既没有特意低头,也没有抬眼,只是在走到廊下时,轻轻顿了一下,像是习惯性地把情绪收起来。

那一刻,卡莉娅微微眯了眯眼,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心绪。

“抬头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凌厉。

他很轻地吸了口气,才慢慢抬起眼。

那双眼睛是极浅的灰色,看上去冷静又沉着,像一潭还未解冻的雪水。可当他迎向她的视线时,那层雪似乎短暂地碎了,透出一点本能的迟疑。

卡莉娅唇角微微勾起。

她往身侧示意,语气慵懒:“跳一曲。”

他没有立刻答应,也没有拒绝,只静静站了一息,才退后一步,轻轻抬起手臂。

下一瞬,琥珀灯火仿佛被这抹银影挑动,簌地摇曳起来。

他舞得极慢,足尖轻点在石面上,每一步都克制而无声。衣摆掠过地面,带起一缕缕薄风。

初看像是顺从,目光温驯,甚至眉梢都不带一丝锐气。

可若仔细看,就会发现他每一转身的起点,都隔着她一臂的距离;他的目光再低垂,也从不肯完全落下;那双浅灰眼睛里,有一种近乎倔强的明亮,像风雪中不肯熄的灯。

他绕着她缓缓旋舞,衣摆一瞬扫过她膝侧。就在那极短的一刻,他抬眼看了她一眼。

那眼神,没有恐惧。

没有讨好。

只有一点轻微的、令人恼火的凌厉。

卡莉娅呼吸慢了半拍。

下一瞬,他已低头,赤足轻点,退回原处。

一片静寂。

侍从们屏息看着她,她却忽然笑了,似乎终于找到了值得她兴致的玩具。

“名字。”

她挑起一缕自己鬓边的褐发,垂在指间把玩,眼尾懒懒扫向他:“叫什么?”

舞者垂眸,声音平淡:“修尔。”

她低低笑了,修长的指尖沿他颈侧缓缓下滑,像在确认一件私有之物。

“修尔?好名字。”

他不答,只静静看她,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
那双眼安静得过分。安静到,连在一旁侍立的埃利奥特,都不由得移开了视线。

他原本不曾看向任何人,只是安静地低头,任指节一寸寸收紧。

直到下一刻——

那名新来的“舞者”,忽然极轻地偏了偏头。

那双极淡的眼睛,从卡莉娅指尖缓缓移开,隔着半寸距离,落在了埃利奥特的身上。

仅仅一瞬,埃利奥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。

那双冷淡到近乎空白的眼睛里,有极轻极轻的一点微光,像是藏在夜里的火星。

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
他只知道,在被迫屈身的太久黑暗里,他从未被这样看过——

不怜悯,不施舍,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俯瞰。

那一瞬,那双眼像在对他说:——再等一等。

卡莉娅却没察觉,只低低嗤笑,修长指尖轻挑那人下颌,嗓音软得过分:“你,想留下?”

他沉默片刻,忽然缓缓开口。

“殿下若愿。”

短短四字,尾音极轻,却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温顺。

她缓慢抬起另一只手,指腹贴上他锁骨:“怎么——看着他做什么?”

他的唇角缓缓弯起,笑意极浅,像一瓣无声的碎雪。

“看他很乖。”

他说完,指尖极轻地在她掌心一落,似乎只是随意的温驯动作,却在刹那间,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句话。

“——她要我来接你。”

那声音太轻,几乎被灯火噼啪吞没。

可他听清了。

埃利奥特指节一颤,心口像忽然空了一瞬。

他低下头,缓缓地合上眼。

他不敢动。

不敢信。

可那一刻,他忽然觉得,哪怕只是幻觉,也足够他再走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