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心为局 • 她来接你了
最后更新: 2025年7月30日 下午7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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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炎王宫的银舞厅,灯火总是偏冷。
无数悬垂的银丝纱灯垂落殿顶,映在雪石阶上,像结霜的蛛网。暮色还未完全褪尽,残阳从高窗投下一道极淡的金光,恰好落在舞台一角。
柔伊立在回廊尽头,静静看着舞台中央那一抹曼妙身影。
一名舞者正舞着。
她身着淡绀色舞衣,赤足踏在冰白纹理的地板上,纤细的脚踝轻轻旋过,深灰的发随着每一次旋身轻落肩头。她脸上戴着淡金面具,那双淡金色眼睛,隔着流苏垂睫,偏偏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光。
柔伊立在回廊阴影里,目光静静落在那道曼妙身影上。她没有立刻出声,只等舞到一半,那足尖在石面轻点,正要变换方位时,才缓缓抬起头。
她的唇极轻地动了动,声线比夜更轻:
“夜落雪停,舞不再归。”
瑟娅的动作在下一瞬微顿。
极轻的,几不可见的迟疑,像是被一缕无形之线挑住了脚踝。
她没有立刻转身,只是偏了偏头,金色的瞳光从面纱下斜斜投来,隔着一段距离,悄悄落在柔伊脸上。
片刻后,她缓缓收了手中舞姿。纤指从颈侧滑落至腰侧,行云流水般垂下。
她抬起眼,笑了。
笑意浅得像一瓣月下碎花,既礼貌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揶揄。
“王妃。”她的声音低柔,却字字清晰,“还真是稀客。”
柔伊走近几步,神情平静:“还没完成册封典仪。”
瑟娅挑眉,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,指尖在裙摆上极慢地摩挲了下,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极周正的舞者礼。
她没有废话,只寂寂地看她。
柔伊直视她,声音一如既往不高,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沉静:
“夜说你可以帮忙。”
瑟娅看着她,眼底似笑非笑。她低下头,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:“跟我来。”
两人穿过侧廊,入一间小巧的内室,四壁尽是雕花木屏,灯芯安静燃着。
瑟娅走到矮几后,轻轻倒了一杯酒,递给她。
柔伊没喝酒,只将指尖放在杯沿,静静开口:“我要你,把一个人从雪珀宫弄出来。”
瑟娅指尖轻点酒盏沿口,淡淡一挑眉:“雪珀宫?”
随即,她像想起了什么,眼尾微挑,声音带了些懒散的笑意:“该不会是……前几天才被卡莉娅调过去的那位美人吧?”
柔伊抬眼,静静望向她。
“是他。”
那声音极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 “我要他完好无缺地离开那里。”
短暂的寂静。
瑟娅的指尖敲了敲桌面,半遮的金瞳定定注视她。
“为什么要救?”
她语气极轻,听不出喜怒:“因为局,还是因为情?我听说……卡莉娅很喜欢他。你想从公主手里抢人,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她偏了偏头,慢条斯理:“他值得……让我冒险出手?”
柔伊看着她,没有立刻答。
一息后,她抬起眼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近乎冷的平稳:
“局,是我为自己要走的路。”
“情,是我不愿放弃他。”
“他是否值得,你可以自己判断。”
她声音微顿,眼底光色一瞬松动,仿佛连呼吸都轻了:
“但若你问我——”
那声线极低,像是她在所有锋利褪尽时的唯一告白:
“他值得我倾尽一切。”
随即,她垂下眼,指尖轻覆在酒盏沿口,像是给这一切做注:
“这就是我的理由。我只问一次——你帮,还是不帮?”
银舞厅安静到连灯火噼啪都听得真切。
瑟娅看着她,久久未动。
短短静默后,她忽然低低笑了。
笑声不响,却真切。
她伸手挑开面具,露出那张既冷且媚的精致面孔,金瞳微光荡漾:“……夜说过,若你有一日来找我,必是心已决。”
“我可以帮你把人换出来。”
她收回笑意,淡淡看她:
“人,我能换出来。但最后,必须是你亲手接走他。”
柔伊抬眸,目光中没有一丝犹疑,只低声:“好。”
瑟娅沉默片刻,似在权衡:“过两日,他会被带去湖心过夜。若要救,现在出手,风险极高。”
她微微偏头,淡声问:“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动手?”
柔伊没有立刻回答。
柔伊指尖在杯沿缓缓一转,睫羽垂落,声音如旧:“他等不了。”
瑟娅凝视她,淡金色的眼睛里一瞬间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。
她终于慢慢启唇:“若等到册封典仪后再动手,王妃之位已定,局面更稳。那时卡莉娅也会放松,不必如此冒险。或许他会吃点小亏……可总好过你和夜这段日子的布局功亏一篑。”
她说得平淡,像是在提醒,也像在劝她看清利弊。
柔伊沉默。
烛影在她瞳孔里一颤,她抬手,像是要抚平心口那一点刺痛,却只是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指。
过了一会儿,她抬头,表情一点点变得柔软,也一点点透出锋利。
“若我等到册封后再动,确实安全。”
她想起那一晚,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,仿佛不敢用力,却又在她指尖颤抖时,终于抬起眼看她。那目光里没有祈求,只有一点克制的温柔,和一点小心翼翼的期望。
“到时,他不过多受一夜委屈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低哑,像是她再也掩不住那些涌到喉口的东西:
“可那一夜,会是我余生都不敢想起的事。”
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,目光没有丝毫动摇:
“所以,不等。”
“若要救,就在这次。”
她抬手,将面前那杯浅酒推到一边,语气淡到像风,却有一种彻底不容置疑的平静:
“我会把他带回来。”
“哪怕这一步会让所有人,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。”
一瞬间,瑟娅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,仿佛透过这层温柔平静,看到了更深处的一点——
不再退让的执念。
她缓缓点头。
“……好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们今夜开始准备。”
她转身去取卷轴,裙摆掠过地砖,发丝在微光里轻轻摇曳。
柔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,沉默片刻,仿佛将所有情绪都收回到心底。
她低声开口,声音比先前缓了一些,却依旧平静:
“若夜问起……”
她微微顿住,抬起眼,眸色安定无波:
“你可以告诉他——这一步,是我自己选的。”
“若因此毁局,我会承担。”
一瞬间,瑟娅拿卷轴的手轻轻停了下。
她没有立刻回头,只在半影中,低低笑了一声。
那笑里没有嘲弄,也没有劝阻,像是一种罕见的认同。
灯火映着两个人影,一道沉静,一道冷绝。
此刻,她们不再只是合作的同谋。
***
雪珀宫的夜总是温得过分,灯火层层叠叠,照得金色帷幔仿佛一池溢出的蜜。
卡莉娅懒倚在冰纹阶高背椅上,指尖缓缓拨弄酒盏沿口,视线掠过殿中跪坐的侍从,神色漫不经心。
“新的人?”她语气轻飘,像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随侍的女官低头应:“是银舞厅昨天新送来的舞者,名册上……并无详细来历。”
她挑眉,唇角缓缓翘起:“不必来历,先叫他进来。”
门外步声极轻。
下一瞬,一道纤长的人影步入灯下。
那是一名年轻的舞者。
他穿着一身素净而修身的墨青舞衣,袖口收到了腕骨的位置,露出一双过分干净的手。腰身束得很窄,衬出一种矜贵又脆弱的线条。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镂银发针随意半束,剩下的发丝散落在颈后,衬得颈线细瘦,锁骨下还隐约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痕迹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的脸。
那是一张近乎冷淡的俊美,眉骨清隽,唇色很淡,眼尾天生带着一点点垂钝,乍一看像很温顺,再看,却透出种极难驯服的清冷。他既没有特意低头,也没有抬眼,只是在走到廊下时,轻轻顿了一下,像是习惯性地把情绪收起来。
那一刻,卡莉娅微微眯了眯眼,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心绪。
“抬头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凌厉。
他很轻地吸了口气,才慢慢抬起眼。
那双眼睛是极浅的灰色,看上去冷静又沉着,像一潭还未解冻的雪水。可当他迎向她的视线时,那层雪似乎短暂地碎了,透出一点本能的迟疑。
卡莉娅唇角微微勾起。
她往身侧示意,语气慵懒:“跳一曲。”
他没有立刻答应,也没有拒绝,只静静站了一息,才退后一步,轻轻抬起手臂。
下一瞬,琥珀灯火仿佛被这抹银影挑动,簌地摇曳起来。
他舞得极慢,足尖轻点在石面上,每一步都克制而无声。衣摆掠过地面,带起一缕缕薄风。
初看像是顺从,目光温驯,甚至眉梢都不带一丝锐气。
可若仔细看,就会发现他每一转身的起点,都隔着她一臂的距离;他的目光再低垂,也从不肯完全落下;那双浅灰眼睛里,有一种近乎倔强的明亮,像风雪中不肯熄的灯。
他绕着她缓缓旋舞,衣摆一瞬扫过她膝侧。就在那极短的一刻,他抬眼看了她一眼。
那眼神,没有恐惧。
没有讨好。
只有一点轻微的、令人恼火的凌厉。
卡莉娅呼吸慢了半拍。
下一瞬,他已低头,赤足轻点,退回原处。
一片静寂。
侍从们屏息看着她,她却忽然笑了,似乎终于找到了值得她兴致的玩具。
“名字。”
她挑起一缕自己鬓边的褐发,垂在指间把玩,眼尾懒懒扫向他:“叫什么?”
舞者垂眸,声音平淡:“修尔。”
她低低笑了,修长的指尖沿他颈侧缓缓下滑,像在确认一件私有之物。
“修尔?好名字。”
他不答,只静静看她,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那双眼安静得过分。安静到,连在一旁侍立的埃利奥特,都不由得移开了视线。
他原本不曾看向任何人,只是安静地低头,任指节一寸寸收紧。
直到下一刻——
那名新来的“舞者”,忽然极轻地偏了偏头。
那双极淡的眼睛,从卡莉娅指尖缓缓移开,隔着半寸距离,落在了埃利奥特的身上。
仅仅一瞬,埃利奥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。
那双冷淡到近乎空白的眼睛里,有极轻极轻的一点微光,像是藏在夜里的火星。
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他只知道,在被迫屈身的太久黑暗里,他从未被这样看过——
不怜悯,不施舍,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俯瞰。
那一瞬,那双眼像在对他说:——再等一等。
卡莉娅却没察觉,只低低嗤笑,修长指尖轻挑那人下颌,嗓音软得过分:“你,想留下?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缓缓开口。
“殿下若愿。”
短短四字,尾音极轻,却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温顺。
她缓慢抬起另一只手,指腹贴上他锁骨:“怎么——看着他做什么?”
他的唇角缓缓弯起,笑意极浅,像一瓣无声的碎雪。
“看他很乖。”
他说完,指尖极轻地在她掌心一落,似乎只是随意的温驯动作,却在刹那间,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句话。
“——她要我来接你。”
那声音太轻,几乎被灯火噼啪吞没。
可他听清了。
埃利奥特指节一颤,心口像忽然空了一瞬。
他低下头,缓缓地合上眼。
他不敢动。
不敢信。
可那一刻,他忽然觉得,哪怕只是幻觉,也足够他再走一步。